鸶鹭

社恐又发作了救命!

【继国兄弟】无月之月

缘一真去出家的if线+严胜遇鬼未被救下的if线

字数八千+

时间线有点乱

有部分引用歌词

ooc预警

无月之月

1

僧人:“继国大人,可否同小僧于月下一叙?”

家主:“无妨。”

僧人:“继国府中瘴气冲天,有传言称后山可见累累白骨堆积如山,夜半时分偶有尖啸哭嚎,引得人心惶惶,百姓酉时便闭门不出,婴孩亦不敢黑夜啼哭,确有此事?”

家主:“……许是后山喜食人肉的畜牲出没觅食,伤及无辜。”

僧人:“小僧自北方雪山而来,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渡过三次江面,期间大名将军战事甚多,亡尸残骸填满河江,岸边芦苇也零散垂落。尸体死状凄惨,刀伤、箭伤数不胜数,不仅仅是穿着盔甲的武士尸体,更多的亡魂,来自于贫苦农家。”

家主:“……”

僧人:“我为他们一一念经超度,整理遗容,一路走来,抵达此处时,无意发现紫藤花树之下的泥土中藏着一截趾骨,我刨开土地,俨然是一座未成形的百人坑,抛尸须臾,腐坏未尽,上空秃鹫枭鸟盘旋,地面蚁虫走兽徘徊,只等一次机缘,饱餐一顿。”

家主:“……”

僧人:“但它们心有顾忌胆怯万分,哪怕垂涎三尺,亦不敢跨越雷池。我驱兽赶禽,临近一观,却发现尸体的伤痕,不同于因战事而亡的村人兵士,他们周身遍及啮咬之痕,血肉模糊,而有趣的是,这齿痕的形状大小,与人类的列齿一般无二,继国大人,你如何看呢?”

家主:“……你早有决断。”

僧人:“有传说称,山下妖魔,喜食人肉,尖牙厉爪,力匹巨兽,面若常人,言行俱佳。民间自成的抵御之势,称其为‘鬼’。”

家主(面露奇色):“既已知此处为鬼穴魔窟,为何还敢只身前来,面上不见惊惧之色?”

僧人:“我来此只为寻求度化,以解我心中魔障。”

家主:“你为僧侣,却要鬼来度你?不怕我生啖血肉,食你充饥?”

僧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家主:“我有一同胞兄弟,七岁幼龄便走失山林,从此再无踪迹,生死不明。他本是要去寺庙修行,若是一切顺利,应当是和你一般情状。看在他的份上,我留你性命,得到答案之后,便顺江而下,远离此处罢。”

僧人(指尖微颤):“鬼之数目并非一成不变,有鬼中头领分血以壮族群,继国大人是因此才舍去人身吗?”

家主:“防卫警戒之际遇鬼,不敌,臣下俱亡,我也命陨当场,所幸得遇贵人,赐我以新生。”

僧人:“……鬼身与人身差异悬殊,日出而息,日落而作,食往日同胞以求长命千秋,心绪自当激荡难平。”

家主:“或许如此,我也曾彻夜难眠,但事已至此一切皆有定数,鬼身体强力壮,我之剑道较往日已是脱胎换骨,有得必有失,我静待报应降临之日,在此之前精研剑技,不枉人世间走这一遭。食人既非得已,我无愧意。”

僧人:“可怜可叹,恶鬼作伥,亡灵未去,人性渐消。大人既为鬼身,言语难断,回忆尽散,所言绝非心中念,我并不相信。”

家主(不悦):“不信为何还要求度,业障自是你的苦果。偏要让我说出为鬼不甘不愿痛苦不可言状,才肯心安理得修行?”

僧人沉默。

继国严胜冷冷瞥了一眼这年轻僧侣,只瞧他带着斗笠,低头垂目,容色隐于阴影暗不可见,只是宽大的袖中露出一截细长苍白的手指。踏月而来拜访府中,执意要求见家主。严胜见他身姿清瘦、气度不凡,一时恍然想起胞弟,心软同他闲聊几句,却不成想分寸尽失,那年轻僧人尖牙利嘴惯会得寸进尺。

严胜心中郁结,面上也没了好颜色,拂袖正要离去,却被那不知好歹的僧人再度拦住了。

“若是,若是你心有悔意,愿意重归人间,那即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为你找到化人的法子。”

严胜心下顿觉一阵怪异,道:“且不说我与你非亲非故,你断无为我奔走之理。就算有逆转人鬼的方式,也定是要蒙蔽天机,世间难寻。我如今已是尸体一具,不为鬼,便要往黄泉去。”

那年轻僧侣闻言竟有了几分哀戚之意,斗笠上的轻薄白纱如江上粼粼波光下颤抖着的月影,他的脸庞朦胧一片,只能见到灼灼的悲伤的目光,如炎阳将雾气尽数驱散。

“太迟了。”一声叹息。

古怪之意愈演愈烈,严胜欲问却突觉语塞。忽然间,尖利的笑声划破寂静的内室“我道继国大人怎的不见身影,原是在打牙祭!”严胜闻声转身,眉头深深蹙起,显出几分不豫之色:“不请自来非为客之道,请出去吧。”

“同为上弦,何必如此见外。”来人倒是没有自己讨嫌的自觉,喜笑颜开地凑上来道:“好大人,我觍着脸来讨份吃食。”

严胜心中暗骂一声,这鬼与他有些龃龉,惯来喜爱下他面子,此番怕是来者不善。

上弦鬼不再多说什么,脚步轻点,身体便如离弦之箭爆射而出,泛着青色的指甲氤氲着骇人的毒意,这份杀机直指看似柔弱的僧侣,赤红的鬼眼因亢奋而大张,平白添了几分狰狞之意。

严胜没想到他竟张狂至此,在他面前便敢动手伤人,一时没来得及阻止。只见那鬼转瞬间便奔至僧侣面前,锋利的指甲狠狠划下,带着撕裂空气的长音。

“你敢——!”严胜暴呵一声,须臾间便拔刀出鞘,暴戾的剑气直逼鬼面,那不知死活敢于挑战他威仪的下位之鬼转瞬之间便要身首分离。

而被两鬼轻视的僧侣似是轻笑了一声。

旋即,一片死寂。

严胜一瞬间来到了全新的天地,似森罗万象,似山海归一,万物更迭涌起,细细看去却分明无物翻新,高悬空中的骄阳烈日带着炽热的灼意,焚尽一切义无反顾降临而来。

当严胜回过神,他分明还在那个熟悉的小楼内室里,只是眼前,飘飞过灰飞烟灭的余烬——上弦之鬼,已然身亡。

僧侣不紧不慢地将刀收回鞘里。严胜震撼于此人年纪轻轻剑术便臻至化境,他甚至难以看清此前他拔刀的动作,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哪怕是他,也不会是此人的一合之敌。严胜声音干哑地发问:“僧人开杀戒,不曾着相吗?”

“袈裟可揽天下事,白刃亦可斩孽缘。心中佛祖常在,破戒又有何妨。”

僧侣顿了下,眼神复杂地看向严胜,仿佛一柄长矛直直戳进眼底,让他生了几分无地自容的尴尬。严胜咬牙,那股熟悉的感觉还有不详的预感在他心里如火添柴声势浩大,他的额角突突发痛,那股久违的眩晕恶心,与无可比拟的挫败浪潮又要将他淹没。

他希望自己猜错了。

“我未曾伪装,”僧侣慢吞吞地开口了:“你究竟是真的辨我不得还是假作不知?”

伴随着这番话,僧人摘下了自己的斗笠,露出那张和严胜一模一样让他每天照到镜子都心气翻涌目眦尽裂的脸,只是同他有些微的区别,那灵动的像是金鱼在湖泊中嬉戏的纹路在他的额角蔓延,明明是不详的红色胎记,却丝毫不能给人狞恶丑陋之感。而他,继国严胜,在成为鬼之后,脸上也有了类似的斑纹,只是下颚比缘一多出一道。

他作呕于自己与缘一的区别又少一项,故而已经许久不曾照过铜镜。如今久别重逢,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为那张脸,也为那个人。

严胜觉得仿佛有人手持巨斧反复劈砍他的头颅,让他产生了如此剧烈而疯狂的疼痛,而痛苦滋生恶意,他心想:自己一定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丑恶的表情。

“兄长……”

缘一仍在原地喃喃细语,每一声都让他心火沸腾。

“你的来意为何?取我性命?为继国家枉做口粮成为鬼腹中亡魂的人复仇?”

缘一不语,只兀自用悲哀的眼神看过来。而就是这种眼神,让严胜无比痛苦。

“对不起,兄长大人。”

这股心火在缘一道歉的那一刻攀升至顶峰,他无法冷静,那股愤恨之情充盈着四肢百骸,他也许早已带上了般若面相,身为厉鬼还套着类人的皮囊,但内里丑恶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改变,甚至如沼中泥水越发腐臭。在得知缘一失踪消息的那一刻,哪怕不愿承认,他也依旧清晰地发现了自己心中卑劣的窃喜。而如今,被自己诅咒过的胞弟带着深深的歉意与怜惜看向他,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什么隔阂。

他的嫉妒他的不甘他的恨他的爱在缘一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多年未见,你到底也还是遁入空门了。”严胜冷声说道。缘一没有听出兄长语气中的冷淡和敌意,甚至为兄长久违的关切而略带欣喜,只是这份喜悦在如今物是人非的巨大变化下如汤沃雪很快消弭。他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自护送车队出逃,于小城中流浪三月有余,被一位老僧人收留,寺中皆道我有佛缘,如今持比丘戒。”

他吞吐片刻,目光游弋,最后还是定格在严胜身上:“请随我走罢,哪怕跌入忘川也请以人类的身份,堂堂正正阖然长逝。”

严胜却笑了,目光犹带恶意:“我为鬼至今已有三年,期间食人作恶不计其数,是世间难寻的恶人,佛前戴上镣铐的罪人,你怜悯我就是鄙弃枉死之人,一生的修行都要毁于一旦。”

缘一面色不改,缓缓道:“区区比丘行者,成佛路上渺渺一粟,哪有资格评定人之是非善恶,生前再多罪孽恶果,也得去净土评说,为善者得其福报,作恶者享其业火,因果轮回自有报应,我们都无从干涉,我愿为你积德祈福,在净土与你共担灾厄。”



2

山雨欲来,危楼倾覆。足利幕府治下,日影西斜渐趋模糊,枭鸟长啸停驻枝头,俨然一副不详之兆。

贵人们却是疏于防范,大厦将倾一时半会也倾不到他们头上。仍是春日华宴,觥筹交错,丝竹奏响靡靡之音,女子衣袖蹁跹,发丝飞舞之间便是一段风流婉转。

作为继国家的长子,哪怕再是厌恶,也不得不耐下性子端坐座中,听着油头粉面的大人们高谈阔论,并摆出受教的姿态。

“继国大人,听闻你家长子剑术天赋很是不错,小小年纪便能练出名堂,不若让我等开开眼界,见识一番这少年英杰?”倏忽间,那群人将矛头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脸上尚挂着调侃戏谑的笑意。

“那便让犬子献丑了。”

闻言,严胜知晓自己并无回绝余地。只得起身行礼,随手拔出侍从递上的宝剑,中规中矩舞出一段赏心悦目却并无实际意义的剑式,果真赢得满堂喝彩。他心中冷笑这群脑满肠肥的人怕是连拔刀的架势都识不清,如今却坐在木席,用自己腹中一团棉花来凑出花团锦簇主宾相得。剑术当然只为斩敌而存,若是伴上丝乐,在宴席间挥舞,那便不是握刀的剑士,而是戏台上的伶人了。

心高气傲的严胜心中不满愈盛,便提出提前退席的请求,也许方才他的表现很是不错,父亲痛快地许可了。

他孤身只影,缓步行走于松园的曲折小径。这些松树上了年头,当时建立宅邸时家主起了怜惜之意,便没有砍伐。如今松叶繁茂松香绕鼻,环境清幽惹人称道,倒也不失美谈一件。耳边悠扬弦歌的曲调似有若无,严胜加快步伐,意欲远离。

满月下移,显然已是过了不短时间,严胜发觉自己竟是不自觉走到了胞弟那区区三叠大小的住屋附近。他暗忖,不若去看看他那苦命的同胞兄弟。还未来得及走进,就被一抱酒侍女拦住。

“何事?”严胜皱眉。

那女子柳眉杏眼、美貌异常,闻言竟是吃吃一笑,俯下身体故作神秘道:“我要教与少爷人间乐事。”

严胜不解,挥手叫她自行离去。那女子却是不依,兀自凑上前来娇声软语,他心中烦极,正要出声呵斥,便见那女子灵巧地凑上前来,妆面精致的秀美脸庞迅速放大,严胜一惊,快速偏过头去,侍女的嘴唇贴到了他的脸上,留下一点鲜红的口脂印。

“成何体统!”他从未被如此冒犯过,今日接二连三受气让他失去耐性,随手折下手边松枝就朝这不知尊仪的侍女身上打去,那侍女见严胜黑了脸,显然怒极,便不敢过多逗留,慌忙离去。

他也不顾不合礼仪,粗暴地用袖子擦脸。然后走向胞弟的屋中,未点油灯,目之所及俱是黑漆一片,严胜摸黑前行,忽然感受到前方风声微颤,唇上便是一软。

严胜惊慌后退,手忙脚乱半天才找到油灯,暖黄的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看见方才轻薄他的始作俑者正一脸迷茫地凝视着他,让严胜有气都无处可撒。“你可知这是何含义?”严胜没了好声色,摆出一副兄长架势,要好好教育不听话的胞弟。

“刚刚那个人……想要这样对你……”缘一很少说话,声音有些干哑。

严胜这才明白他这是瞧见了之前不雅的一幕,在做拙劣的模仿,一时有些尴尬,便轻咳一声,道:“现在无需知晓,但你得知道,你我兄弟二人如此这般,便是耻事,人要守礼节、知廉耻,哪怕无心,兄弟苟合也于理不合,人无礼仪,便似荒郊野禽。”

“可我想这样。”缘一有些失落。

严胜瞧着缘一心中也有些发软,只觉他自小无人照看,难免缺少关怀,便主动上前吻上了弟弟温热的额头。

“可以吻这里。”

弟弟一愣,旋即照葫芦画瓢,也顺势在兄长额上落下蜻蜓点水一吻。

严胜思忖,这般宴会盛事,仆佣亦可欢庆,弟弟却要守在这方寸天地,心底想必不甚欢喜,不若讲上几个故事,哄他一哄。

“我日前同父亲四处游历,也算长了不少见识,我讲与你听,全作解闷,如何?”

缘一轻轻点头,明明面色平淡却有一股清晰的欢欣之意。严胜心道,果真还是孩子。

“约莫五个月之前,我们途经一处贫苦村庄,本来只打算略做歇息,却发现村庄中人声鼎沸,过往村民无不面带愤慨,朝着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严胜瞟一眼缘一,见他正襟危坐态度端正,满意地继续讲来:

“我们心存好奇,上前打听,原是这村中一出嫁少女,早已同走街串巷的卖货郎私定终身,面对婚事自是百般不乐意,奈何人小力微,父母仍是一锤定音。她与情郎约定私奔而去,但吉日已近,那卖货郎仍不见踪影,她托人四下打听,却得到卖货郎早已离开此地的消息。那少女性情倒是刚烈无比,悲愤之下寻来一截麻绳,在自家灶房上吊自尽了。这可是天大的丑事,十里八乡都赶来看热闹,她父母觉得丢人无比,便将那女孩的尸身丢到谷堆附近。有多舌的村民还要赶上前去,对着尸身指点几句。”

“卖货郎抛弃了她吗?”

严胜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讲述:“父亲评论几句寡廉鲜耻,我们便不多在意。不成想过了几个钟头,便有一年青男子匆匆赶来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迟矣迟矣,便一头撞到了树上,气绝身亡。我观他尸身上累累包袱,打开一看,原是大路路引与盘缠财帛,他这几天是去置办二人私奔所需的行李!”

“之后呢?”

“还能如何?一奸夫一淫妇,自是曝尸荒野,永不得安息。”

“着实可惜。”缘一轻叹。

“有何可惜?天底下的悲剧都是一般模样,要我说这二人也是咎由自取,不将事情同人说道清楚,偏生要闷在心里,难不成指望对方冰雪聪明,早已将一切了然于心?我只笑他们痴傻无比!”

“到底是缘分已尽……”

“也许吧,缘分已尽。”




3

自应仁元年正月二日起,各方虎狼终是撕破脸皮,僵持的和平再无法维系。

战事正是焦灼,场上兵士俱是面如罗刹,仇恨满盈,将刀刃插入敌兵身中尚嫌不足,还要用牙齿咬下一块肉来。鬼们也是惊诧无比,直道人类凶厉起来较鬼更胜三分。

严胜近日因无惨之命与山鬼同行,正巧遇上一贪心不足的败军将军,想要率部下向东军中的细川氏投诚,却被一口回绝。正巧他不知从何渠道得知鬼的存在,便铤而走险向山鬼提出合作,说只要鬼怪黑夜为他取下敌将首级助他得到功勋,那么他领地中所有百姓便可随意享用。

山鬼惊诧于这人类胆敢与虎谋皮的胆气,又存心看他丑态,一口答应,此后这将军的军队势如破竹无往不利。将军飘飘然,自言得遇天助。可山鬼很快意兴阑珊,他想食人可无需经过领主的首肯,多这一道步骤也不过一时兴起。于是他便邀请严胜看一场好戏,严胜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将军府的大堂之上,那位将军两股战战,面露惶然却不敢作声,许久才哆嗦着牙齿问道:“鬼将缘何要走?可是不满报酬?从此以后我得胜所得人口财富全部归你所有!”

山鬼睁着赤红的鬼目,嘴角含笑,只是这笑意暗含几分不耐与暴虐。

“若我说我要将你妻儿分而食之,你可答应?”

将军一愣,随即果断点头:“那是自然,可要我将他们带来?”山鬼笑得更欢了,他拖长语调道:“那是不必,我改主意了。”

将军脸上欣喜的神色尚未完全浮现,就觉肚腹一阵剧痛,他茫然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腹腔多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他的视野逐渐降低降低,直至与地板平齐,在完全陷入黑暗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一家正好做个团圆饭。”

之后山鬼又从宅邸中将这将军的家人一一带来,尽数杀死。甚至随手拿了块金条,硬生生塞进某具尸体的肠子,他笑着对严胜解释道:“我旧时听闻唐国有种习俗,在食物里放铜钱,谁吃到带铜钱的食物便可得到好运,今日我也来讨个彩头。”

说罢,故意将尸体气味分散,叫手下小鬼来饱餐一顿。不久,便有一长角鬼被金条磕到牙齿,正要愤怒地咒骂几句,便被山鬼捏爆了脑袋,山鬼大笑:“好小子,运道真是不错。”小鬼们见状噤若寒蝉,不敢动弹,山鬼却道:“愣住做甚,继续!”于是众鬼忙不迭吞咽尸骸,却是再无先前的享受。

“黑死牟大人怎的不吃,可是嫌弃我招待不周?”山鬼咧着獠牙招呼道,竟是有几分热情好客的意思。

严胜不做理睬,他不久前遇上自己最是痛恨之人,所幸无惨大人也在此地,即便被那人打得身受重伤,到底也还是寻到空子带他出逃。此后大人隐蔽疗伤,叫他小心为上,他这些天的心情着实复杂,外界动静也懒得搭理,一心只想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他对食人并无喜好,一切只为生存所需,见到这般血腥盛宴,心中也是古井无波。

“你们自行欢宴即可,不必在意我。”

山鬼闻言耸肩,不再多言。又举起盛满鲜血的牛角杯,道:“勿要这般拘谨,闲聊一二如何?”

于是小鬼们身体哆嗦着挤出笑意,开始拼命搜罗话题。有一小鬼开口:“话说这都府附近战场上,出了一怪异僧人,要将所有尸体尽数收殓,念经度化。那成千上百具尸体以一人之力如何安置?我们本要看那僧人笑话,却不料一日过去,场上竟是干干净净、空空如也!场中尸体本是不少胆怯小鬼果腹来源,如今这般,倒是平白生了不少波折,我们也难以再去战场白捡吃食了!”

周遭小鬼哄然大笑,皆道他胆小如鼠还想白占便宜。严胜悚然一惊,急切追问:“那僧人如何形貌,可曾看清?”

小鬼被他吓了一跳,呐呐说道自己并未靠近,亦是道听途说。严胜黑着脸起身,大步流星离去。山鬼不满地叫住他:“黑死牟大人不待我这东道主许可便要离去,可是存心要我难堪!”

严胜头也不回,冷声道:“听我一言劝,尽快离开此地!”

山鬼怔愣不解,只看那严肃冷清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都府小街,本是繁华一片,如今人丁寥落,人们行走匆匆,面上俱带绝望悲戚之色。一年迈歌女轻抚手中三味线,哑声歌唱:

雁影剑光交相映,离别断人肠。

良辰美景今何在,回首心悲怆!

听及此处,僧人驻足,动容哀伤,出言询问:“如今战事将近,人们俱是慌忙逃离,为何还要停留此地?”

歌女停下了手中动作,苦笑道:“我倒也想如此,只是一无钱财,二无亲友,能逃到何方去?如今这般世道,四下烽烟皆起,无处不似炼狱!还不若早早寻个痛快,也免了磋磨。年轻后生,你还是快快逃命去罢!”

缘一目光黯淡,道:“我想寻个故人,却久寻不得,在此地有那人消息,便想来碰碰运气。”

歌女瞧他神态,心中叹息,想来又是一位痴人,便道:“人这一生,啼哭声中来,啼哭声中去,悲苦事多,欢喜事少,仔细想来人生诸种,竟无一如愿以偿之事!天上月有圆有缺,人可未必,我且问你,若是此处无人,你待如何?”

“自然是去下处寻。”

“不说你所寻之人生死不知,便是侥幸存得性命,也未必会去等你。”

“若他在等,我不去寻,这世间便无人在意他悲喜。”

歌女轻叹,看着他,像是在看注定悲哀的能剧:

“要我说,你二人缘分已尽。人总该信命。”





4

应仁祸事早已落下帷幕,各个势力领主纷纷粉墨出场,你方唱罢我登场,杂乱无期混乱无序,持续数十年之久仍是看不到尽头。只可怜此间百姓,人祸碾压过尚有天灾,天灾蹂躏过还有鬼怨,真可谓永无宁日。

今年的春日仍是寒冷彻骨,哪怕鬼的感官已不受天气影响,严胜仍是能感受到气流的寒意。月夜因降雪而明亮异常,他伸出手去,捻起一朵雪花,看它在掌中逐渐化成水滴。

缓步行至江边,江水半化不化,还浮着大小不一的浮冰,他哑然发现江中有一孤舟,孤舟上独立一蓑笠翁,那小舟缓缓靠岸。老翁问:“可要上船?”

严胜发现老翁身着袈裟,外罩斗篷,鬼使神差地点头。

孤舟摇晃着在春江游移,雪仍在下。老翁用左手倒了一杯温热的茶,并未试图招待严胜,兀自细品,两人陷入古怪的静谧。无人拿起船桨,任小舟随江波而移。

见那老者不言不语,严胜也不出声。许久,一杯热茶喝尽,船也悄然靠岸,老者将有缺口的茶杯放下,右手依旧隐藏在斗篷里,拈着佛珠,释然一笑:“罢了,得偿所愿。”

旋即,再不做声。严胜凑近一看,老翁已然圆寂。

雪落在佛珠上。

他暗道奇人怪哉,便要下舟,方一踏入岸上,便惊觉有异。岸边的积雪已经融化,露出的土壤甚至都已焦化,不知是被炽烈的焰火烘烤多久,可此刻月上中天,漫山风雪,正是寒凉之时,哪来如此炽热的炎阳骄火,甚至叫岸边焦土俱没。

他猛一回头,三两步回到舟上,撩开老者的斗篷——老人的右手一直握着刀柄。

“你……缘一!”严胜咬牙惊喝。

方才在舟上,缘一的气势便节节攀登,只消顺势挥下一刀,便可叫他身首分离,可最后,他到底也只是喝完了一杯茶,甚至没有让他发现一丝杀意。

或者说,也许,本无杀意。

已近寅时,早起的渔夫陆续来至江上,一边捕鱼,一边哼唱歌谣——

“江边雪山,仙人常住……”

严胜匆忙离去,他奔袭数百里,眨眼间便至一出荒凉之地。他定睛一看,此地原是继国宅邸旧址,这城池因为连年的战火,已是断垣残壁,枯藤环绕着旧墙,要将追忆也一并禁锢。

他往前走动,踩断了几节洁白的人骨,月色如旧,继国宅却已无踪影。

云烟过眼朝复暮,残梦已渺茫。

今宵荒城明月光,照我独彷徨。

继国严胜突然感觉到皮肤一阵灼烧的刺痛,他扭头一看。

天色大亮。

——end——

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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