鸶鹭

社恐又发作了救命!

【狛日】赠自杀者最后的挽歌

      惯例ooc预警

      废话超级超级超级多!!!字数一万四,一发完,一不小心写超系列……

      特别老的梗,灵魂交易paro,我就是这么俗套的人(叉腰)

      写得很差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随便看看……

      有神日成分,不喜勿入。

      are you ready?

      go——!










01

“欢迎光临。”

在听到老旧木门被拉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响时,店主就已经迅速抬起头来,挂出礼貌又标志的招牌笑容,热情地招呼着尚还一脸茫然的新客人:“有什么想要交换的东西吗?”

“我、不是……那个,这里是哪里?我记得我推开的是自己家里的门……”

来人长着一根极富特色与标志性的呆毛,显眼到可以让人忽略掉他百分百路人气质,直接在茫茫人海中精准无比地确认位置。脸庞瞧着相当稚气,一身学生装扮,眉眼中带着些许阴郁的色彩――一看就是超烂大街的那种人设。

店主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扯开嘴角笑眯眯地看向对方,内心已经将新顾客从身份到性格判断了一个来回了。

“也许只是压力太大走错门了而已哦?”

“不是……那个……”

“现在应该快要升学考试了吧,真的很辛苦呢!”

“那个……听我说……”

“这种时候就需要好好休息啦,毕竟肉体凡胎脆弱到让人感觉超麻烦的地步嘛!”

“你这家伙不要老是打断我的话好不好!”一看就是老实人的呆毛学生总算生气了,他生气的模样也很有特色,原本呈七十五度角弯曲的呆毛挺直起来,就像在脑袋上插了个小旗杆“我们家住在公寓楼,我再怎么走错门也不可能到独栋里吧?!而且这种木制老屋都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拿去展览也毫无违和感的老古董了!”

“诶――?!这种房子不是正流行吗?好不容易想要赶一次潮流,果然我这种渣滓只能跟在时代的屁股后面竭力奔跑了……”店主看上去十分失落。

“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这种老爷爷都嫌弃的房子是潮流……啊!不对!又被你带歪了!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呆毛少年十分紧张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提包,一滴冷汗自他的额角滑落,滚到地上,溅起一声啪嗒的轻响,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十分突兀。

店主笑了起来。

“总之,来都来了,不看看这里的商品吗?”

闻言,少年呆滞了几秒,旋即果断转身拧开门把手,想要趁店主没反应过来之前撒腿就跑。门很轻松的就被拧开了,少年激动之下,踢落了脚边堆积的一大堆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杂物,顺着门沿滚落下去。

――然后就失去了踪影,连一丝一毫的回声都没有传来。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深不见底的一片黑暗,或者定义为黑暗也不太合适,那是远远比人类光学亦或色彩学所鉴定出的黑色系,更为深邃晦暗的颜色,只是看上几眼就有种沉甸而压抑的感觉,仿佛情感天平被哪位不知名的神明系上了铁制砝码,现在正无可避免地滑向震撼与回忆的螺旋。

那种至深至极的黑,宏大得让人看一眼就要落下眼泪。

但与此同时他却如同胎儿回到了子宫,在羊水中徜徉一般舒适温馨。

想要……

“喂喂!回神了哦!”

少年骤然从那如梦似幻、光怪陆离的臆想中脱离,他的半只脚已经悬在空中,整个人向前倾倒,再移上一小步,就会掉落下去。

他赶紧把脚收回去,心有余悸地看向黑色的虚空,这次或许是因为早有准备,那无边无际的黑色不但没能再次给他亲切的感觉,反而带出来了些隐晦的恶意。

“小心点哦,这里是很危险的,刚才要不是我提醒你,你就掉下去了。”店主不紧不慢地在旁边提醒,不过这提示来得实在有点马后炮的意味。

少年看着那深渊,不禁咽了口唾沫,惊魂未定的他也不再和店主继续那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是声音发颤地问道:“掉下去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店主用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来的书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灰蓝色的形状姣好的眼睛,平静中裹杂漠然,继续用开玩笑一般的轻松声线说道:“会永恒地做着‘坠落’这个动作哦。”

“那个时候连死亡的解脱都不会拥有了。”

少年沉默了下来,他很想用自己多年来接受到的唯物教育来狠狠反驳这个看着就让人火大的店主,找出一系列靠谱又合情合理的理论,就那么正常地、符合他这个人普通三观地找出能回答当下这个情况的解释。

可是他做不到,就算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个,他也没办法把自己的普通贯彻到极致……或者说,这样的半桶水也是平庸的表现?

少年眼神复杂地看向店主,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店主仿佛没有看见少年的一系列表现,还是笑眯眯地招呼着:“话说回来,聊了这么久,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真是失礼了。”

“初次见面,我是狛枝凪斗,如你所见,是一位恶魔哦。”

说着,他张开了巨大的蝠翼,几乎要将柜台这里狭小的空间尽数遮满,给人以视觉感官上的强大冲击。

“那么你呢,叫什么名字?”

振翼引发的强大气流还没有全部散去,少年的发丝被吹得散乱,露出茶色的清澈眼瞳,他用右手遮住脸颊,显得非常狼狈,低声道:“我叫日向创。”

狛枝信步从老旧的柜台走出,在日向面前站定,上下打量着他,缓慢而又仔细,活像是老练的屠夫掂量着即将被宰杀取肉的羊羔。日向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微微撇过头。狛枝这才停止了露骨的视线,继续挂着商业化微笑介绍:“这里是一家以物换物的商店,基本上可以满足你想得到的任何要求,当然在满足要求的时候,你也要付出相应等值的代价。”

“我没什么要求,可以不交换就走吗?”日向弱弱地出声。

“那可不行。”狛枝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进了这个店却不交换什么的话,是出不去的。”

原来是黑店吗……

日向看着狛枝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暗自腹诽。

“况且……”狛枝斜眼又看了眼日向,继续说道:“这家店是只有内心有着极其强大执念的人才能进来的,你既然已经到达了这里,那就不可能毫无所求。”

日向一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去倾尽一切追寻的东西。执念?日向创?两个提起来就不搭调的名词,怎么可能会被用在一个句子之中。日向想要如此反驳狛枝,他抬眼看向了狛枝,然后霎时如坠冰窟――那个恶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蹩脚的演员就不用出场了’。

日向抿了抿唇,出声道:“如果说……那种东西可以被称之为执念的话……那就只有、只有……”

“成为让自己感觉到骄傲的人。”

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黯淡,最后的祈愿声音也细不可闻,仿佛呢喃一般涌出舌尖,是一个平凡少年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梦想。

狛枝怔住了。以往的客人或是求名、或是为利,都有着明确的目标。他是第一次听到概念这么含糊的祈求,什么是他的骄傲?什么程度才算是骄傲?这些东西都模棱两可,有很多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能说得再具体些吗?”

日向沉默地摇了摇头,他真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渴求些什么,内心有强烈的悸动,但转化为语言文字,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这是一片介于感受与表达之间的灰色地带。

狛枝轻轻叹了口气,秉承着最后一点微妙的商人良心,开口打听:“可以和我说说你的生活吗?一些很日常的东西就好。”

不成想日向却是怔住了,他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狛枝,嘴唇开始颤动,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你要听我的生活?”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看到顾客反应这么激烈,黑心商家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被人家认为侵犯隐私什么的。不过所幸,事实和恶魔大人的脑补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日向微微哽咽了起来,泪水顺着他还有些青涩的脸部线条滚落。

“谢谢你。”他说话尚还带着哭腔,脸上却露出了真挚的微笑:“你是第一个会在意我日常生活的人。”

狛枝又打量了一下日向,饶有兴趣,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然后日向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他的生活,说实话,听上去十分无聊,全部都是一些校内校外的琐事,但是狛枝却早早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没有与他人的互动。

人类是群体性动物,想要在社会上立足,就只能以身边的人际关系为基点来找到自己存在的空间,他们依靠着一种被需要感而生活着。但日向的描述就像是在叙述一所中学的课表,全部都是客观上现实中发生了什么,而很少有他个人的主观想法。

再结合他之前的哭诉……

“你没有比较亲近的人吗?父母、朋友、甚至是看不顺眼的人?”

得到的回复只是少年茫然的摇头,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他抓了抓头发,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邻家少年那样笑起来:“父母的话,根本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看不顺眼的人满世界都是啊,因为大家都很讨厌我嘛。”

他笑得单纯爽朗,是十分普通又正常的微笑。

完了。狛枝在心里想:这家伙已经不对劲得过头了。

“至于大家为什么讨厌我……可能是因为我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吧?比如想要拥有才能什么的,于是就被排斥了。”日向苦笑道:“这样是不行的啊,一直没有朋友不是显得我太不合群了吗?所以如果变得更加优秀,他们会不会放下之前对我的意见呢?”

只是因为不合群,才想要朋友吗?

狛枝心里嗤笑一声,却什么都没说。他们非亲非故,客人的悲惨经历、人生灾难对他而言就是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没有投注额外精力的必要性。

“所以说――”狛枝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询问道:“你想要改变你的人际关系吗?”

日向有些犹豫地点了下头,支吾出声:“应该……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语末音调微微上扬,带着些许不确定的疑惑。似乎还有什么被他忽略掉的东西,在暗处悄悄蛰伏。不过一笔交易已经要达成了,就算他心里有什么别扭的地方,也无法改变他即将要获得什么、付出什么的事实。

日向突然感觉到有些惶恐。

狛枝回了柜台,在那些瓶瓶罐罐中翻找半天,最后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瓶中有淡绿色的液体,在泛白的灯光下光华流转,十分惹眼。狛枝说道:“这个应该正适合你现在的情况,喝下药剂后,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对你产生亲近的感觉,‘朋友’什么的,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吗?”

日向凝视着那瓶药剂,真的是看上去很绮丽的液体,但在美丽的同时,又让人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接受了。

“那么,就是报酬的环节了。”狛枝一手托腮,轻笑着问:“你想要付出什么?”

日向摇了摇头:“我的建议想必你也不会采纳,你应该已经想好报酬了。”

闻言,狛枝感到有些意兴阑珊,道:“你这人还真是很无聊啊,不像之前的人那样做些什么取悦讨好我的事情,就想从我手里挖走东西,真的是很过分诶!”

没有管日向想要解释的动作,狛枝背着手在店中走来走去,木地板被踩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他停了下来,道:“那我只能自己从你身上取走我感兴趣的东西了。”

“给我你的‘自制原则’的概念(superego)。”

恶魔的灰蓝眼中散发出幽幽的淡光,巨大的气浪又从他的周身酝酿,仿佛有无形的气机连接了日向和狛枝。日向顶着狂风,艰难地点了下头,霎时间,老旧的屋内光芒大作,日向感觉自己胸口似乎空了一部分,他捂住自己的心脏,那里还在继续跳动。

“交易结束。”

光芒渐渐淡去了,露出狛枝微笑的脸。

旋即日向的意识一片黑暗,当他再次苏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门口,似乎已经睡了很久了。

是梦吗……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握着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日向摊开手掌,那瓶药水正静静躺在手心。

 

 

 

 

 

 

 

 

 

 

02

人类究竟是如何定义‘恶魔’这种生物呢?

在神话史诗中频频出现,多半作为负面角色登场,个性特征也总是平面化、模板化的残忍暴虐奸诈,甚至于在中世纪西方骑士文学盛行的风潮下,与龙种一并被贴上了反派的标签。

——虽然这样说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了。

那些一看就带有贬义色彩的形容词的确是绝大多数恶魔的通病,他们不以此为耻、当然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事情。恶魔们都是天生的商人,习惯于精打细算,把一切手头拥有的东西量化,借此成为既得利益的拥趸。

关于恶魔的起源众说纷纭,不同的神话体系中有不同的解释,或是身为背叛者被打落地狱、或是在泥潭里挣扎厮杀,无一例外都是属于与人类毫不搭界的‘幻想生命’。但是有人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论断——恶魔在某种意义上会不会是人类的前身呢?

这怎么可能呢?

人们如此嘲笑着。

 

 

 

 

 

 

 

 

 

 

 

03

狛枝再一次听到了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响,还没来得及感慨最近顾客真多,他就看清了来人那熟悉的身影。

“原来你是这么贪心的人吗?”

推门而入的少年,或者说日向创,闻言并没有生气,平静地瞥了狛枝一眼,就自顾自找到一个地方坐下了,半点都没有上次来的时候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算什么,一回生二回熟?

不过说实话,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日向的身上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他普通又带着点阴郁颓废的气质,而现在,虽然面上的表情少了很多,但是举止言谈都变得自信大方了起来。

是因为终于不被别人排斥,所以找回来了作为人类的自尊心吗?狛枝如此想着。但还是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他很清楚他的药剂药效没有出色到神乎其神的地步,喝下后顶多就是让别人愿意接近他,但仅仅三个月,表现就从自卑的社会边缘人士一跃成了正常人水准,不管怎么说都太扯了。

呲呲的声音打断了狛枝的思绪,与此同时还有一同飘来的肉类被炙烤的香气。他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一只蛾子飞到了照明术式上,哪怕被光球灼烧得十分痛苦,也顽固地趴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一只小小的蛾子怎么可能敌得过魔术式呢?哪怕这个魔术式仅仅只是照明用。

所以没过多久,它就因为翅膀融化,身体重创,无奈地飘落下来,迎接自己短暂生命的终章。

然而在场的人都不会为这悲壮的一幕感慨。狛枝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里会有蛾子?”日向在一旁回应:“应该是和我一起进来的吧。”

“蛾子的尸体在这里可是很影响环境的。”狛枝嘴上抱怨了一下,然后用手指捏着可怜蛾子的翅膀,打开木门,把它抛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干完毁尸灭迹的勾当后,狛枝拍了拍手,刚要把门关上,就听到了日向的一声大喝:“不行!”狛枝疑惑地转过头去,发现日向正定定地凝视着那里:

“不要关,让我再看看吧。”

狛枝挑了挑眉:“你可真是奇怪,这片虚空又不像美杜莎一类的魔物,拥有迷惑人心的能力,正常人类看到它应该只会觉得不适吧。”

“是这样吗?”日向道:“我一看到它,就有种亲切又排斥的感觉,我平时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深的感情波动。”

“总不会是你和它有什么渊源吧?”狛枝提出了一个猜测,不过没过多久就自己否定掉了:“这里是一位大恶魔的沉睡之所,他在睡眠的时候,体内的魔力泄出,于是就变成了这么一片地方。照理来说,一个正常人类不经过特殊途径的话是绝对抵达不了这里的。”

“你为什么直接把店铺建在了这里,不怕那位恶魔生气吗?”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日向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没有关系哦,反正在他醒来之前跑掉就好了,我很喜欢这里,偏僻又安静,除了客人几乎不会有人来打扰。”

日向点了点头,然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这次反倒轮到狛枝有点不太自在了,他主动出声:“那么,你这次来到这里是想要得到什么?”

“我还能继续讲述我的故事吗?”日向凝视着狛枝的双眼,发问道。

“……当然可以。”

“这次的故事应该不会像上次一样无趣了。”日向笑了起来:“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

 

犹豫再三,日向还是把那瓶药水喝了下去,倒是没有什么苦涩的口感,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白水,顺着舌苔一路流入喉道,没能给他任何不适亦或是享受的感觉,再喝完之后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变化。

他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还是两个鼻子一只眼睛,既没有凭空生出三头六臂,也没有骤然变得姿容隽美,依旧是那样平平常常的少年,如同一滴小小的水滴,一旦汇入人群的海洋便就此消失不见。

……这样就可以了吗?

看着没有任何变化的自己,日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个黑心店主给坑了。

不过好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以往对他冷眼以待的同学们用他们热情的招呼挽救了本就没多少的店主的名誉。

“早上好,日向君。”

“今天你来得比以前迟了点,路上堵车吗?”

“快点拿书吧,老师要来了。”

就是这样平淡的正常的,任何一个普通人类每一天都能听到无数次的话语,对日向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奢望。他看着一张张艳红的嘴唇张开又闭合,露出森白的牙齿,喷出唾沫,喜笑颜开看不出半丝阴霾与曾经冷落他的芥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接受他了。

日向突然感觉有些不适。

带着眼镜,一副老学究打扮的老师走了进来。日向记得他,不,应该说很熟悉他,这个老师拥有高知识分子可以拥有的一切坏毛病,清高、顽固,简直可以荣登‘学生最讨厌老师类型排行榜’榜首。他是日向所在班级的班主任,不过以前他对于日向的态度一贯都是冷待加无视的。

毕竟谁都不会喜欢无论是长相还是才能都平平无奇,却一天到晚大放厥词的家伙。日向以前总是在心里面这么自我安慰到,仿佛认同了这些说法,承认自己的无能并贬低自己,就可以说明所谓冷暴力是合情合理的东西,一旦他作出改变就可以立即摆脱这种境遇。

现在,他可以和无聊的自欺欺人、心里斗争说再见了。老师露出了少见的慈眉善目的表情,上课他没有回答出问题的时候也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柔声安慰道:“谁都有不会的东西,不用太在意。”

其它同学也适时摆出了担心的表情,好像日向创从来都是这个团结友爱的集体的一分子,大家都在为这个不可或缺的个体献上自己珍贵的关心与爱意。

下课铃一响,就有同学纷纷围了上来,有说些男生们都很习惯的低俗笑话的、有吐槽老师不近人情的、有谈及周围同学恋爱轶事的八卦的……

日向君、日向君、日向君、日向君、日向君、日向君、日向君、日向君……

“够了!”

日向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周围的同学都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日向勉强挤出微笑来:“我想……上个厕所。”

同学们闻言纷纷让路,又出言关心了几句,甚至有人询问要不要一起去解决三急,日向权当没听见,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到了男厕所,他用冷水冲洗了自己的脸颊,他抬起头,看到镜子中那个自己――脸上占满水滴,头发被打湿几缕,软软地粘着,表情是说不出的茫然。

真是太狼狈了啊……这样的自己……

日向蜷缩下身体,在洗手台前蹲了下来,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觉得无论是手还是脑袋,都是令人心惊的冰凉。

大家都喜欢你,当个世界的宠儿多好!

日向如此想着,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去享受这种热情。在同学们露出微笑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闪烁而过的,却是他们曾经冷漠厌弃的眼神,这样剧烈的对比,回忆和现实的交错,几乎要把日向撕裂成两半。

而且归根到底,他们这样对待的对象,其实并不是‘日向创’,而是那瓶神奇的药水吧。只是因为日向创现如今是那瓶药水的承载者,所以人们勉为其难地将那份‘爱意’转嫁到他的身上而已。

日向创仍然是孤身一人啊。

日向环抱住自己,觉得越来越冷,明明只是深秋,他却感觉来到了凛然寒冬,似乎有雪花飘落到他的指尖,然后那份寒意就从四肢开始逐渐渗透、蔓延,最后冰冻住心脏。

有没有火光呢?

不经意间,日向想起了狛枝,那个突兀地出现在他的人生中改变了他的境况,然后又自顾自消失不见的家伙。那个人是唯一一个会主动去打听他的生活,关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的人,虽然知道那家伙的关心并不单纯,可能仅仅只是为了促进一笔交易的达成。

但是啊……那个人,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只看着‘日向创’的,是只看着他一个人的。

想要见见他……

于是日向开始讥讽自己的贪得无厌,被排斥时想要受欢迎,受欢迎后又开始奢求他本人的价值得到实现了。这是没有用的啊,日向创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这一点,是整个世界乃至于他个人都认同的不容辩驳的真理。

在原地自我厌弃着,过了一会,上课铃快要打响了,他才颤颤巍巍地起身,揉了揉因为长时间蹲姿血液不循环而有些发麻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走出厕所。

日向呼了口冷气,行走在惨白色的走廊上,觉得自己赤裸双足踏在积雪上,在无边无际的暴雪中踽踽独行。

 

 

 

…………

 

 

 

之后没有过多久,他们学校遭到了一次恐怖袭击。

像是每个刑侦影片中表演得一样,犯罪者带着黑色的头套,只露出一双看不分明的眼,透漏出竭斯底里的凶光。

他拿着手枪在空中拼命挥舞,活似一位举止夸张的演员终于站在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舞台上,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关注。现在已经没人会在意他是怎么在管制严格的日本搞到手枪,也没人会怀疑这只身一人便敢劫持学校的病态勇气,大家都低着头,蜷缩着,被恐惧攫取了心脏。

日向也是一样,他的心跳速率快到让他有种会立刻猝死的错觉,双手的指尖在微微哆嗦,他在一个很显眼的地方――一个离那疯子非常接近的地方。

那个男人朝着日向的方向伸出手来,日向睁大双眼,那只手就像是在慢动作回放,在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中,缓慢地坚定地逼近。日向甚至看清了那只手的每一丝纹路,上面有大概是被烟头烫过的疤痕,指尖布满老茧,指甲微微泛黄。

他控制不住地闭上了双眼,每一块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然后耳边就回响起了少女的哭叫:“不要!”日向扭头一看,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同学被男人用枪抵住眉心,半强迫性地站了起来。

男人挟持了一位人质,用刻意挤压嗓子而变得尖细的声音说道:“现在,拿出手机,联系你们的父母。”

在场的同学忙不迭地拿出手机,讨好似得给暴徒确认。“很好。”男人似乎很满意,继续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国王一样下达命令:“打开视频通讯。”

同学们继续乖巧得照做了,狭小的泛着白光的屏幕中出现一张张带着疑惑的脸。只有日向顿住了,他给父母发去的几次通讯没有一次被接通,手机传来了嘟嘟的忙音,冰冷的电子音仿佛是无声的讽刺,他平静地挂掉了电话,黑掉的屏幕中映出了他自己的脸庞。

好在现场的目标比较多,那个男人没有发现有一个人违抗了这次的指令,暴徒继续沉醉在自我的世界中,充满陶醉地看着这片空间中所有活物都屈服于暴力与恐惧之下,然后开始恶意地大笑起来:

“庆幸吧,你们都带着手机,不用担心自己临死前的痛苦无法被至亲之人体会到。”

听到这一番恐怖的宣言,人群明显骚动起来了,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学生甚至想要起身,先动手为强。

“嘘,最好不要冲动。”男人把手指竖起放在嘴边的位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在这个学校里埋下了炸弹,一旦你们有人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我就会引爆。”说着,他亮了亮之前一直揣在兜中的左手,那只手里正握着黑色的遥控器。

人群中的骚动平息了,看着局面又回归到自己的控制下,男人十分满意,道:“家长们现在应该已经报警了,最多再有二十分钟,警察就会来到这里,而现场有那么多学生,我是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统统解决掉的,如果不激怒我,你们还有可能活下去。但是如果你们不听话 让我引爆了炸弹的话……”

未尽之语所有人都明白,大家噤若寒蝉。日向冷眼看着,心里道:没可能幸存的,大家都会死。

那个男人明显不是为了钱财之类的原因劫持学校,人质存活与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而且看他的主动吸引关注,引警察过来的举动,应该也是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这种孤注一掷的举动,要么是有所倚仗,要么……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善了。

日向偏向后者。甚至情况可能还要再糟糕一点,那个人也许想要等到救援人员全部到场之后再一网打尽。在学校这种社会关注度极高的舞台上,受害者、殉难者、施暴者一一登场,给予这世间最壮烈的谢幕。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日向咬着牙:他一点都不想被这种神经病牵连,当他自我满足的道具。日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歹徒――他很喜欢在场内四处漫步,神定气闲得像是在游览自家的花园,只是在观赏的同时,手上还带了个不情不愿的同游者。

对了!日向瞳孔一缩。那个男人在钳制人质的时候,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也必须要控制住女生的行动,为了防止无意中引爆炸弹,他很小心地把遥控器放到上衣的兜里,不过左手一直刻意在衣兜附近徘徊,真的有突发状况不到两秒就能拿出来……

但是,够了!

不会在第一时间引爆就够了!

日向瞄准时机,在那人走到他跟前时,猛然一个飞扑,把男人绊倒在地,旋即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男人手里的手枪和兜里的遥控器一并拿出。

歹徒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不出五秒便翻身站了起来,他的右手仍死死抓着那个女生,之前他为什么要时刻带着一个看似不那么必要的人质的作用,在此刻显现出来――他将少女一把带到自己身前当做肉盾,以防备日向开枪,同时步伐微小地向前移动。

歹徒眼神阴鹜:“好了,现在是我和我们的小勇士对峙的时间了。”

日向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的不仅是歹徒,还有无辜的人质。

“你会开枪吗?”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日向,笃定他不会出手。女生满脸都是恐惧,眼眶中蓄满了泪花,她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祈求、或者说是哀求地看向日向。

这两个人的身体一前一后大面积重合,如果日向想要开枪的话,那就必然会攻击到那个女生。但如果不开枪,歹徒此刻正在缓慢逼近,一旦被他近身,手上的枪很可能会被夺回――相对学生而言,一个成年人的力气是占压倒性优势的。届时作为反抗者的他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日向举起了枪,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一瞬间仿若有无形的硝烟弥漫,在人类眼球无法捕捉到的区间内,铜制子弹发出轻响。

血花四溅。

 

 

…………

 

“在那之后没多久,我就来到这里了。”日向喝了口自己随身带的饮用水,润了润因为长时间叙述而有些干燥的喉咙:“你如何评价我的举动呢?”

“非常正确。”狛枝立即给出了回答:“如果你因为恐惧牺牲之类的原因放弃翻盘的机会,才是真正的愚蠢。”

“是啊,不管用理智怎么思考,我都想不出在那时不开枪的理由,况且我没有朝着要害射击,两个人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啊……”日向顿了顿:“这完全不像是我,不像是‘日向创’会作出的事情。”

狛枝沉默了,在他印象中的日向,是个心软到一塌糊涂的理想主义者,总是学不会在关键时刻权衡利弊,进行取舍,总抱着鱼和熊掌兼得的天真愿望,在泥潭里沉沉浮浮。

这样的‘日向创’是怎么会不假思索地放弃去追求双全法,转而做出客观意义上所谓利益最大化的抉择呢?

狛枝知道原因。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日向,知晓此刻这个少年也已经洞悉了全部的真相。

“在绑架犯被捕之后,我才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回到家后,我又去翻看了一些曾经觉得很愤愤不平的新闻报道,然后……我发现我已经不会再为这些东西而感到愤怒了。”

日向突然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朝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展开五指,作出挽留般的动作――

“你拿走了我的什么呢?”

“我还记得你的原话‘自制原则的概念superego’,按照字面意思理解的话……是我的底线吗?”

狛枝这才开了口:“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可以理解为你人格构成中的道德部分,在我取走它之后,你应该会失去罪恶感以及自我管束的能力。”

日向理解地点点头,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失去了人格奠基的重要部分。这让狛枝感觉有些惊奇,一般和交易对象说明事实后,他们都会表现得怒不可遏,一副被欺骗陷害的样子――可这整个交易流程分明都是明码标价,这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馅饼可吃,钱货两讫是所有智慧体公认的真理。

而且,当人类失去道德感之后,正常情况下都会变成一个界外的狂徒,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游走在灰色地带,无法无天,不知廉耻才对。

于是,狛枝如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人类的行为就一定要按照你的意愿来进行呢?”日向反驳:“不要太傲慢了啊。”

“我没有什么需要通过伤害别人才能实现的欲望,仅此而已。”

狛枝怔住了,他本以为日向和他曾经无数笔交易中打过交道的顾客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按照原先固有的思维逻辑去揣测窥探他,不成想却被一个年纪还不足他零头的少年讥讽得哑口无言。

狛枝沉默了很久,然后问道:“你来到这里,是有什么执念吗?”

日向摇了摇头:“我只是还想再见见你而已。”

白发的恶魔再一次愣住了,他从自己的大脑中反复扒拉人类行为语言的释义,想要找出这句话的合理解释,但不管他怎么思考都只是找出一些人类恶俗的爱情文学作品,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自己和这种奇怪的东西摆在一个维度上,于是只好生硬地跳开这个话题:

“如果你来了,那么必须付出什么才可以离开,你确定只是想见我一面吗?”

“我确定。”日向无比笃定地点头。

 

 

 

 

 

 

 

 

 

 

 

04

狛枝将新到手的灵魂小心翼翼地放入透明的水晶中,与之前所得的灵魂碎片放在一起,二者很快交融汇合,化为一体,那小小的火光呈现出清浅的赤色,给人一种温暖却不灼人的感觉,像是初秋时节点在深庭大院的一抹烛光,这一次他拿走了日向灵魂中的‘调节’。

他支着下巴,盯着轻轻摇曳的火,灰蓝色的眼中倒映出艳泽的光彩。

那个孩子下次还会来到这里吗?

恶魔如此想着,不知何时内心已带上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一定会的吧。

恶魔内心隐隐有些想法,他想起了名为日向创的少年在临走时扭头问出的问题――

“你会不会感觉自己很冷?”

他当时不明所以,只是如实回答对方,恶魔没有体温,对环境变化的感觉相当迟钝。日向似乎已经料到了这样的回答,面上不见失望之色,依旧像平时那样笑着,不再给出什么回应,转身走出了商店。

那个人想要表达些什么呢?狛枝揣测着。给出一个又一个命题,然后将它们一一推翻。狛枝从来没有感受过寒冷,他只是知道这个概念,知道这是人类在低于体表温度的环境下生存时所会感受到的东西。但那个人口中的寒冷,绝不仅仅只是这样浅显的事情。

他想起了之前奋力往照明式扑去的蛾子,那是即便燃烧殆尽也毫无畏惧,一心只想追求光源的疯狂,他疑惑地想着:

蛾子也感到了寒冷吗?

 

 

 

 

 


 

 

 

 

 

 

05

按照人类中某位声名斐然的心理学家的学说,人的人格一共可以分为三层。

本我(ego),欲望的代表,人类灵魂存在的基础,推动群体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

自我,位于人格的中间层,在人们被矛盾的欲望与理性牵制时,起到调和作用,让人类更好地适应群体生活。

超我(superego),人格的最高层,象征着原则、自制、道德、理性等概念,是区别人和兽的最重要的分界线。

这个学说在恶魔的交易中被运用得十分普遍,在交易时是很清晰的结算标准。不管顾客是善是恶,也不管顾客是位高权重还是命如蜉蝣,在高等生命的眼里,外在条件统统一视同仁。

一个人一生中只能交换三次,他们的灵魂是恶魔独有的货币符号。

 

 

 

 

 


 

 

 

 

 

06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了。”

第三次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日向如此说道。狛枝闻声抬眼看去,不禁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因为来到这里的,是与他预料之中完全不同的,颠覆了他认知的‘日向创’。

日向走进门后便把门轻轻关上,再不对身后的虚空有一丝半点的留恋,他周身环绕着一股凛然而空洞的气势,与之前总是会露出无奈温暖微笑的日向创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外貌上也逐渐变得奇怪起来了……狛枝盯着来客,他头发的颜色变得更深,并且已经飞速长到了及肩的位置,眼眸中泛着赤红,几乎要将原本的萱草色尽数掩盖。

最重要的是,身为一介恶魔的狛枝,居然会对人类,一个交易过两次灵魂都残缺不全的人类,感到深深的忌惮。

“你是日向创,对吧?”他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了。

“如假包换。”

“那么……”

“我来到这里仅仅只是想要问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就会交出我的最后一点灵魂。”不待狛枝说完,日向就主动出声:

“你对爱情是怎样看待的呢?”

又来了又来了……又有一股奇怪的,无法理解的情绪窜上心头,狛枝捂住自己的胸腔,似乎从那层轻薄的表皮、森白的骨骼下感受到了不存在的心跳。他根本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对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于是下意识地不再看日向的脸颊,眼神四处游离,嘴上只是照本宣科地念起了莎翁的情诗。

日向站在那里,看不出什么表情,静静听完了这通狼狈的朗诵。

“对不起,我问出了让你尴尬的问题了。”

他叹了口气,脸上总算露出了狛枝熟悉的神情,不过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眨眼之间便归于空洞。

“如果你还有别的要求的话,我也可以为你满足!”狛枝赶忙出声,急切地想要让自己从之前被一个人类平淡问话难倒的耻辱柱上下来。

日向摇摇头:“我说话算话。”

狛枝握紧了拳头,不知为何,他现在一点都没有一件稳赚不赔的交易即将成功的激动感,反而他的内心隐隐期盼着日向可以保存下来自己最后的灵魂,残缺而平淡地活下去。

“你知道,在交换完之后会怎么样吗?”狛枝问道。

“会怎么样?”

“从此以后,你就只剩下一个转瞬之间便会消逝的躯壳留存于世界上,世间万物与你再无缘分。”

通俗点来说就是死亡,是彻底的永远的死亡。并且是在死后连尊严都不剩下,灵魂被当做收藏品任人把玩的终焉。如果是在游戏中,那这毫无疑问将是最糟糕的结局。

日向理解地点了点头,嘴上还是坚持:“动手吧,应该不用我教你如何去取走人类的灵魂,而且……”

他又笑了,明明嘴上只勾起了极微小的弧度,却莫名给人以悲伤的感觉:“回归到‘虚无’才是我的宿命。”

狛枝无话可说了。

 

 

 

 


 

 

 

07

日向的躯壳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大概在回到人类世界后没多久就会被判定为精神病患者入院治疗,然后在保障基本的饮食需求的情况下,身为物件永远消逝吧。

这是狛枝目睹过无数次的结局,明明之前没有一次感受到触动,可这次,胸口却隐隐作痛。

他又拿出了日向的灵魂,那光团在水晶内达到完整,发出耀目的光芒。狛枝又想着: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原来有着这么耀眼的灵魂吗?

“你对于爱情是怎样看待的呢?”

口中又念叨着日向最后的问题,狛枝疑惑地皱紧眉头。那个人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还有自己最近的情绪异常又是怎么一回事?

鬼使神差地,狛枝看向了装载日向灵魂的水晶,之前收获的‘欲望’在其中闪烁。

人类的爱情,是在欲望之中的。

花费一番工夫,狛枝将人类通常称之为‘爱欲’的部分挑了出来。

他盯着这团灵魂,觉得与其它的地方并无任何不同,并不能理解人类为什么会为这占全灵魂不到十二分之一的东西痛哭哀叹,向死而活。

倏忽间,他有了一个微妙的想法:如果把这团灵魂吞吃下去,他会不会理解日向当时的心情呢?

毕竟有一些执念与感怀,是永远不会随着时间褪色的。

 

 

 


 

 

 

08

这个偏僻的小木屋第一次有了这样剧烈得吓人的震动。

狛枝略一感知,就知道这片领域的主人清醒过来了,他立刻收拾好自己的商品想要进行时空跳转――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贪睡的大恶魔已经提前到访了。

大恶魔披散着漆黑的长发,他的长相在狛枝看来分外熟悉,他和那张脸的主人在不久之前才宣告诀别。

――恶魔的五官眉眼与日向如出一辙。

“我叫做神座出流。”面对着狛枝复杂的目光,来人彬彬有礼地做了自我介绍:“是和创两位一体的恶魔。”

狛枝反应力何等敏锐,只在这电光火石间就联系起之前发现的所有疑点,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日向创,是你的投影?”

神座点了点头。

投影的概念很简单,就是恶魔的灵魂以人类的身份降临到别的世界上。这和所谓的分身有着很大的不同,因为投影而出的人类和作为原身的恶魔在本质上是一个存在,没有什么先后优劣的从属关系,顶多就是一块石头在同一束阳光下显现出的光影两面。

恶魔可以看到人类的自己在别的世界的一举一动,身为投影的人类也能观测到恶魔的动向,是一个双向的联系。

不过,这联系也就仅限于此了。他们是永远都没有办法真正见面的。就像人们能看到镜中自己的影像,伸出手去却只能摸到冰冷的镜面一样。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或者是说一只恶魔,当其中一位张开双眼时,另外一位不论如何不甘都只能陷入沉睡。

狛枝突然间大笑起来:“什么嘛,之前他那么奇怪终于有了答案了。没有父母什么的、与人类社会格格不入什么的,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个恶魔根本不可能毫无破绽地混迹在人类之中的。我一直都在被戏弄吗?”

神座开口了:“创……他一直都很痛苦,他以人类的身份降生,却得不到人类该有的待遇,想要改变这一切很正常。”

“所以你就利用了这一点,让他安心地去死了,对吧?”狛枝反唇相讥:“自己没办法解决掉自己,就只好随便找一位不相关的第三方,借这位第三方、也就是我的手,让你苏醒过来。”

听到这么恶意满满的揣测,神座没有生气,他对除日向以外的事情都不在意,只是说道:“区区百年的时间,我还是等得起的。”

“还有,在我的领地待了这么久,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09

无聊、无聊到极致,除了沉睡以外,找不到任何可以度过这漫长到绝望的光阴的方法。

神座在黑暗中张开双眼、闭合双眼,不停重复这样的动作,连自己也不知道,他降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样无望的日子,终结在了‘他’诞生的那一天。

神座冰冷荒凉的梦境中,史无前例地出现了斑斓的色彩,他看到了‘自己’在一片木石铸就的建筑之间跑动,露出他无论如何也表现不出的欢乐表情,好似这个世界充满希望,阳光、云朵、雨露,万事万物都值得歌颂。

这些事情有那么美好吗?神座暗暗发问,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不由被他这样充沛而富有朝气的情绪所感染。

在这样数不清年月的灰白时光中,神座荒芜的心脏第一次开始跳动。

 

 

 

…………

 

 

 

之后神座不停观测着,从日向的诞生到死亡,再到他的新一轮生命,数不胜数的轮回之中,神座一天都没有缺席。将那些绝大多数都无比平淡的日常统统收入眼中。

神座发现,比起欢笑,日向更多地会摆出沮丧悲伤的表情,因为本质为恶魔的他待在人类之间,就像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咧着獠牙冲入羊群中,然后表示要与自己的食物成为朋友一样,总是会引起人类本能的排斥与恐惧,所以日向基本上都是形单影只,离群索居地生活着,孤独地降生、孤独地死去。

如果不是因为我,创就仅仅作为日向而活着的话,也就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了。

神座偶尔也会在内心如此想着。但他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感——创终究还是会回到这里来,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密不可分的伴侣。

但是这又如何呢?就是他们的联系再紧密,神座和日向也终究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除了互相观测对方的梦境之外,再无一点可以相互陪伴的机会。

人类和恶魔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譬如贪欲、譬如渴求。

神座在获得活下去的意义后并没有轻易满足,而是变本加厉提出了新的诉求——想要见到日向,想要陪伴他、拥抱他,而不是只能作为旁观者看着对方痛哭失声自己却无能为力。

为此,要将‘日向创’从‘神座出流’身上剥离出来。

而只有这件事情,是几近全知全能的神座做不到的,就像他没有办法自己把自己抱起来一样。于是,他将目光投转到了不请自来的某位客人身上。

 

 

 

 

 

 


10

“十分感谢你取出了创的灵魂。”

没有征求店主的同意,神座就那么轻描淡写地取走了存放日向灵魂的水晶,这是当然的,二者之间有如天堑一般的实力差距,让狛枝在神座面前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眼睁睁看着那颗水晶被对方收入囊中。

狛枝一咬牙,嘶哑着声音道:“我在与日向做交易的时候,势必也会对你的灵魂作出伤害,你就算是取走了日向的灵魂,你也没几年好活了。”

“这又如何。”神座眼睛都没抬一下,说道:“和创在一起一年,都好过我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的千千万万年。”

“哈,又说出了我没办法理解的话,这根本就不是等价交换了吧。”

神座转身,推开了木门,临走前他问了一个问题,一个对狛枝而言很熟悉的问题:“你会感觉到寒冷吗?”

狛枝沉默着,用说得上阴鹜的目光凝视着神座。

神座披上斗篷,跨步离开了这里。

这个小木屋又重新回归了静谧,半晌,狛枝笑了起来,他嘶声大笑,用声带都要被震坏的力度发出气音,眼角也笑出了泪花,他身体抖动得厉害,靠着柜台跌坐了下去。

“哎呀……怎么说呢……这真是……”

他睁大双眼,看到了一场注定悲剧的戏剧落幕,内心的恶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填满:“可是啊,你最渴求的爱情,已经不复存在了。”

“被我吃掉了。”

狛枝戏谑又快意地想象着神座发觉自己一生所求化作泡影,却又因为寿命不得不闭上双眼的模样。

“真是个恶有恶报的自杀者。”

他嗤笑着,眼角的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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