鸶鹭

社恐又发作了救命!

【蒙克】而铁锹铲起灰尘

summary:克莱恩发现,他可能杀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血红的、惨烈的灯光照射在克莱恩的眼睛里,一下接一下,客观来讲,频率均匀,每一次闪光的间隔误差绝不会超过一微秒,以人眼的威能无法辨明。可以克莱恩的观感角度,光芒的每一次闪烁都较之以往更加迅速,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像是急匆匆的红色幽灵盘亘在这手掌大小的铁皮仪器上。

红光闪烁得太快了,仿佛要与克莱恩的心跳同步,克莱恩哆嗦着嘴唇,感觉到了心脏过负荷运转所带来的疼痛,他想要大喊,叫一声,停下来!可是喉咙酝酿的气流要死要活四处乱窜,还没有积蓄起力量,就已经先自顾自地泄散了。

克莱恩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四处都是人,全部都是人,到处都是人。西装革履的人打着电话夹着公文包、穿着t字长裤看起来追求时髦的人漫不经心地舔着冰激凌、妆容浓艳的人斜靠在橱窗旁,懒懒地打个哈欠。然后这群人,潮水一样的人,自然而然地流淌在灰色的水泥大街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克莱恩的手中,静静蜷缩着一个仪器,每当一位行人途经,它就会尽职尽责地亮起红灯,没有哪怕一刻的停歇。

克莱恩死死凝视着那个仪器,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太阳从西边升起,潮水先退后涨,似乎都是和仪器亮红灯同一级别的怪异。

这个仪器是特别行动小组专用的检测仪,它能够在人群中分辨出阿蒙的踪迹。这个仪器打破了曾经笼罩在人们认知世界之顶的,一层浓重的恐惧阴云,让人们首次可以放心踏实地正常生活,而不用担心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在某一日清晨分崩离析。

阿蒙是盛行在这个世界上数十年之久的病毒,对于这个无形的恶魔,目前没有确切严谨逻辑自洽的研究成果,病毒也只是根据它的威胁而赋予的较为合适的说法,没有哪个专家能够知晓阿蒙的真实形态,去论证它究竟属于什么物种。

它能够悄无声息地寄生在任何一个生命体的体内,然后汲取生命体的记忆情感迅速顶替,没有任何预防的手段,传染途径不详。单以人类举例,被感染后的人类已经从精神和生命的层面被完全同化为另一个物种——人们将被感染的人同样称之为阿蒙。阿蒙们悄无声息地扩散、传播,屡次对人类基本社会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科学家无法研究出防治阿蒙的特效药,甚至对传染方式的研究都一筹莫展,所以另辟蹊径,研究出了分辨阿蒙的仪器,一旦发现阿蒙的踪迹便格杀勿论。针对性剿杀阿蒙的特别行动小组应运而生,克莱恩就是小组的成员之一。

今天上午十点十五分,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前,克莱恩例行在西区巡逻,他的皮肤突然间感知到了风的波动,于是脚步一错,灵巧地后退一步,一个烟灰盒啪嗒一声掉在了他的面前,如果不是他机敏,可能烟灰盒就要对着他的脑袋正中红心。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一位年轻的男子靠在窗边,指间衔着的烟头明明灭灭。

那名男子有些歉疚地看过来,忙不迭地道歉,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克莱恩本不准备计较,随意朝着那人摆摆手便准备继续自己的巡逻工作。可是就在那一刹那,电光火石的一刹,他的余光看到了那个男子擦拭着晶亮的镜片,然后将它戴到了自己的右眼上。

人总是会有一股莫名的预感,在某一天的某一刻,感觉到自己有着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比方说有一次他在与阿蒙的搏斗中摔断了腿,这种厄运绝不是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他记得很清楚,他在那一天翻开了自己的书,一下子翻到了不详的第四页,早上起床穿裤子结果腿抽筋半天起不来……每一次的厄运每一次的使命都会事先展露端倪,可能有人认为纯属巧合,并对此嗤之以鼻,但克莱恩深信不疑。

现在,这种预兆悄悄揭开了命运的一角,他死死盯着单片眼镜,看它在阳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道:“口头道歉太敷衍了,不请我上去坐坐吗?”那个男子毕竟理亏,克莱恩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因此他没有犹豫多久便答应了下来。克莱恩坐在待客室的椅子上,那个男人忙前忙后地为他沏茶,他盯着男子的背影,越看越能发现阿蒙的痕迹。

根据特别行动小组的调查显示,阿蒙们尤其喜欢单片眼镜,许多阿蒙都会专门订购属于自己的眼镜,单片眼镜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阿蒙的标志之一。还有,阿蒙喜爱穿宽松的古典长袍,这间小屋的衣柜半开半掩,一件黑色的袍角悄悄地从缝隙中溜了出来。再比如说,许多阿蒙都有偷盗的癖好,偷的东西未必多值钱,他环视一周,在小桶内看到了三把不同制式的雨伞,其中一把明显是女性用伞!

太多的证据表明,这位年轻的屋主是一位阿蒙。

男子沏好茶端了过来,他看起来很是腼腆,不怎么喜欢说话,这一点和阿蒙健谈的表现有点出入,但谁不会伪装呢?

“你的右眼散光吗?”没有动茶水,克莱恩开始搭话。

男子有些局促,看上去坐立不安,他小声道:“我以前经常被人殴打,有一次被打到了右眼,从那以后便看不清东西了。”

克莱恩点点头,不予置评,两人陷入沉默。趁着男子低头喝茶的时候,克莱恩偷偷将自己的仪器拿了出来,意料之中,指示灯的红光不停闪烁,红灯似乎已经亮了一段时间了,银色的外壳都有些发烫。

“真的很抱歉!”那男子还在不停地道歉:“我的眼睛看不太清楚,不小心把烟灰盒弄下去了,那盒子上有铝皮,如果被砸到可能会受伤,都是我的疏忽,我可以赔偿……”

克莱恩心中想你装的真像那么回事,然后口中回答:“不必赔偿——”最后一个音节拖长,他用极其迅猛的速度从腰包中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的银色刀面化成一道弧线,顶端闪烁着尖利的寒光,那寒光像是闪电在云中穿梭,若隐若现,转瞬即至,眨眼便来到了那男子的脖颈处。

男人的反应也很快,迅速地俯下身倒在茶几上,茶具被扫到地上,哐哐当当一团乱糟,滚烫的茶水溅到了男子身上,他痛呼了一声,挣大眼睛看向了克莱恩,恐惧又疑惑。

他张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克莱恩却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一击不成也不气馁,迅速绕过茶具的碎片再度逼近那名男子,用脚踹击他的膝关节,逼得人重心不稳之后迅速扭过他的手腕,将他掼倒在地,然后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男子的脸色因为缺氧而肉眼可见地涨红,红色酝酿到极致开始转向青紫,眼珠不住地上翻,露出眼白。

男人徒劳地上下挥舞手臂,想要推开克莱恩却无法对抗他的力气,气流被阻滞在喉口,他拼尽全力,用嘶哑的声音道:“……救命……”克莱恩没有给他继续挣扎的机会,迅速用他的匕首将男子抹喉。

尚还温软的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

克莱恩将匕首上的血迹洗净,重新装回腰包中,他随意瞟了一眼逐渐僵冷的尸体,一个人处理掉阿蒙的残骸是很费力的,克莱恩打算尽快上报行动小组,让专门的后勤成员完成毁尸灭迹的活计。他在心里琢磨着报告的辞藻和章法,行动小组的成员有权在确定阿蒙的身份后就地处决,他做的事情毫不出格,全部都在规章制度内,只需要描述清楚前因后果,并提交检测仪器的数据即可。

在出门的前一秒,他的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阿蒙如此轻易地就被他杀死了?这个问题轻飘飘的,立不住足脚,在他跨出门槛之后,便烟消云散了。

他走下了那座逼仄的楼房,独行了几百米,进入繁华的街道,小组的分部就坐落在这条街的尽头。腰包中的仪器还在持续不断的发热,这仿若无穷尽的热量几乎要将克莱恩灼伤,他将仪器掏出来,那鬼祟的不详的红灯依旧在闪烁!

克莱恩身体一僵,仪器的有效捕捉范围是它为圆心直径三米的圆,现在目之所及足有七八个人进入了这个范围,他焦虑地用目光寻梭,想要用尖刻清明的视线剖开行人的表皮,露出底下血红的筋肉,使他们原形毕露,人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匆,一波又一波的人走过,血红的光坚定又可恶地继续明亮。

他无法从如此之多的人群中鉴别出真正的阿蒙,更别说行人来了又走,像一茬又一茬的麦穗轮流曝光在早阳的普照之下,警报的红光却从未停息。

仪器越来越烫越来越烫,克莱恩几乎要拿不住它。他辗转在不同的街区小巷,将仪器对准年轻人、老人、男人、女人、人和非人,那红光却始终阴魂不散。

短暂地焦虑迷惑后,克莱恩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抚摸着过热的仪器,看着急促闪烁的红光,意识到这个仪器也许出了故障。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一股奇异的惊悚的感觉藤蔓一样攫取住他的心脏,他顺着一个微妙的可能性推理出足以让他上断头台的罪行,他甚至在一瞬间抓取了他曾经迅速抛之脑后的看起来无用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几乎无抵抗的死去?

如果说这个仪器出了故障,无论何时都会闪烁红光——现在他的测试似乎也已经证明了他的猜想——那么,他只要断定阿蒙的身份便可以处刑的先斩后奏的权利从一开始便不成立!他的权利的基础是精准的甄别,而鉴别的圣物就是那一个手掌大小、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仪器,现如今仪器失灵,他一瞬间失去了他过往所有行为的正当性,他有可能从天堂直落地狱,他有可能只是一个血腥的刽子手。

断头台的闸门摇摇欲坠,高悬在他头顶上的斧刀随时都可以落下。

克莱恩再一次回想起了那个也许无辜的男人,想起了他青紫的脸,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梗住喉口,微弱又竭斯底里的“……救命!”他拼命在脑海中为自己搜刮证据,不需要仪器的功用一槌定音也可以判定那个人是阿蒙的证据,他想要找回自己处刑前满溢胸腔的自信。

他想,那个男人戴着单片眼镜!

哪一条法律规定只有阿蒙才能戴单片眼镜?

他想,那个男人家中衣柜有古典长袍的袍角!

可看到的只有一只袍角,谁能说那一定属于古典长袍?为什么不能是长风衣?

他又想,那个男人家中有女士用的雨伞,这是偷盗的铁证!

可也许这雨伞的主人是那个男子的女性亲属,又或许那个男子是一位心理无性别者。

克莱恩一条条列出曾经如山的铁证,再一条条推翻。都说怀疑是推理的天敌,感性与逻辑是天然悖斥关系,不是说情感激素的分泌有可能使人智商降低,而是说一旦有了某种怀疑,大脑就会自动删去对怀疑内容不利的推理途径,只剩下那一条孤零零光溜溜的错误道路,让推论的人无意识地拔足狂奔。

曾经他有检测仪做安全保险栓,便无所谓定罪的过程严谨与否,可是如今,这保险栓并不是万用万灵,迷信它的权威,早晚会跌到深坑里去。

克莱恩在心里劝慰自己,不必将一切都想得那么坏,那个人是不是阿蒙的概率各占百分之五十,也许那人真的是阿蒙……他想要再次奔赴现场做二次核验,若是真的,就当他鸿运当头慧眼识蒙,若是假的,他也无话可说。

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就像是一个经典实验中被关在盒子里生死不明的猫,盒子不打开,猫的状态便不能盖棺定论,但要不要做出打开盒子这个动作,同样是对观察者的残酷审判。

克莱恩刚刚粘合起自己的理智,掬起一捧脆弱的勇气之火,结果在迈出第一步,再次来到分部所在的繁华大街时,盒子便被打开了,顺带而来的激烈效应将他的勇气瞬间熄灭。

克莱恩怔愣地看着大楼的液晶屏幕上,临时插播一条新闻。

【十一点十分左右,卡斯罗大街二号公寓的屋主发现邻居在家中被谋杀,死因为利器所致的喉道气管破裂,目前凶手在逃,警方正在追查,望广大市民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女主播严肃地说出以上内容之后,画面便进行了切换,那是一张凶杀案现场的照片,死者的脸部打了马赛克,但无论是死者的衣着还是照片中地板散落的茶具碎片、拐角伞筒中的三把伞,都在明明白白昭示着死者的身份。阿蒙在死后尸体会析出一种奇异的液体,明眼人一看即知,现如今那个男子的离奇死亡值得繁华街道广告屏幕的一条临时插播,这种级别的人文关怀显然不可能留给阿蒙那种像是生化危机里跑出来的怪物。

那名男子是无辜清白的人类,毫无疑问。

而他是动用私刑眼花珠浊的杀人犯,理所应当。

被一路失控的现实纠缠着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克莱恩有些迷茫,也有些释然。他想,不论如何都是我的错,我要去分部找队长陈明一切,我必须自首,给枉死之人一个交代。

下定了决心之后他便直奔分部所在的教堂,教堂的顶部很高,墙面被巨型窗户大量占据,正午的阳光横冲直撞扑进教堂,在洁白的石柱上肆无忌惮发散着自己神圣的光污染,这光污染还有二次作用,那就是作为自然的透镜看清教堂里飘飞的灰尘颗粒,让人感慨就算是教堂这种地方,该脏也还是会脏的。

教堂的中央是巨型的乌鸦神像,克莱恩坐在第三排椅子上,既不过近地靠近神像显得谄媚,也不过远地远离它,克莱恩不准备祷告,也不准备乞求原谅,他心知肚明自己原谅自己或者神原谅自己没有作用,要死去的那人原谅自己才行,而这显然不可能做到,所以祈祷毫无意义。

他通报了教堂的传话人,希望能够面见队长,传话人和他很熟悉,没有多问什么便离开了,不多时,克莱恩看见了队长熟悉的身影。

克莱恩将自己仪器失灵以及误杀普通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队长先是沉默,然后道:“把你的检测仪拿出来给我看看。”克莱恩依言照作,队长看着还在红光闪烁的检测仪,叹了口气,道:“的确是坏了,但是这件事情不能全怪你,换成队中的任何一个人,同样有可能犯下和你一样的错误。”

“是我太鲁莽了。”克莱恩拧着眉头道:“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检测仪的异常的话,也不至于会发展成这个情况,剿杀阿蒙的行动一直顺风顺水,让我变得懈怠轻忽,以至于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卡斯罗大街一向人迹罕至,你半天都见不到个人影,怎么事先发觉?不要将所有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队长试图宽慰克莱恩,见到克莱恩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便语调一转:“在此之前,队中从未有过检测仪失灵的先例。”

克莱恩沉默不语。

队长接着道:“在对抗阿蒙的初期,所有人的未来都是绝望而灰暗的,因为人们发现,他们不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可以相信自己的记忆,阿蒙可以完美地伪装成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亲密的伴侣也无法辨别揭穿阿蒙的伪装,直到检测仪的诞生,人们第一次有了可以去信赖,不,可以去信仰的东西。”

克莱恩抿唇,他发现平静的生活不总能持续,混乱与安宁如线段分割般交替进行,沉重的乌云似乎又要压下来了。

“但是在检测仪发明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法活了,靠的就是永无止境的怀疑,怀疑自己的父母、爱人、好友甚至是自己,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事情,我们有了安全的标准栓,也不应当丢弃最初的那颗充满警惕的心。克莱恩,我问你,你亲眼看到了那具尸体吗?你亲眼看到了那具尸体身上析出液体吗?”

克莱恩一愣,摇摇头,液晶屏上的照片是远景,尸体的部分还做了模糊处理,什么也看不清。

“那你凭什么就这样相信那具尸体不属于阿蒙?”

“万一电视台的人中有一位阿蒙,万一检查尸体的法医中有一位阿蒙,万一那位死者的邻居就是阿蒙……所谓的真相就有可能永远被掩盖。”

“我们的双眼不可以相信,我们的认知不可以相信。”克莱恩语气艰涩地背诵着入职时的誓词,在没有检测仪的帮助时,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阿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生物。

“但是,也总比其他人的眼睛可信。”队长苦笑:“这种事情,就像命运,不论你相不相信,它都足够致命。”

“现在,逃离这里,去西边的村庄躲避,警察很快就会追捕你。我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到那具尸体,你有没有罪,你杀的人无不无辜,要用你的眼睛去判定。”

克莱恩站在教堂外,回首留恋地望去,看着教堂尖顶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四散飞起。他回想起和队长的最后一段问答——他踟蹰犹豫,然后问道:“我应该继续去相信检测仪吗?”

“就我的记忆而言,检测仪从未出错过,但你可以选择相信你想相信的。”

有着队长的倾力相助,克莱恩连夜赶到了预订的躲藏地点,那是一座空荡荡的村庄,在十几年前这里盛产纺织用品,也有着可供挖掘商业价值的好风景,作为度假村远近闻名,可是就在这里,阿蒙瘟疫第一次爆发了,村民接连不断得被叵测的意识掠夺了身体和灵魂,整个村子的人都变成了阿蒙。阿蒙们向外扩张,过程隐蔽又不着痕迹,短时间内便有几座城市接连沦陷。

人们在真正发现阿蒙的威胁之后,做过解剖研究,发现脑部有一节剔透的小虫,虫身上有着十二道圆环,这应该就是阿蒙的本体,谁能想象,这样使人闻之色变的恶魔,原型居然只是一节小小的虫子?

作为阿蒙最初诞生的村庄,村庄的原住民,也就是最初的感染者很快被剿灭,而别的地方的人恐惧于阿蒙的威名,以讹传讹之下这里变成了邪恶的虫巢,没人愿意迁居,盛极一时的度假村就这样荒凉,将所有生气毁灭殆尽,只有丛生的杂草还在每年一次的春风中顽强吐息。

克莱恩随意找了一间房屋定居,可是总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像某个人痛苦又疯癫的呓语,一瞬让人梦回大阿蒙时代早期,察觉阿蒙存在的人都被当成了神经病,他当时还是个学生,做社会实践时去探望过那些可怜的人。他们不断得叫嚷:我指天发誓,若有一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我周围的所有人都被一个恶魔代替了!

他们的语调虚幻又飘渺,却还带着一丝濒临崩溃的竭斯底里,当时他只是可怜这群人因为精神问题一直活在恐怖的妄想之中,没有当真。现在想来他们是窃取火种的先知,是普罗米修斯一般的伟大人物。可惜在任何时代的任何时期,过于清醒的人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这村子荒废已久,若不是他运气巧妙避开唯物科学观的限捱撞见了鬼,那便是有一位流亡的同道中人也栖身于此,也许和他一样陷入了刑事案件的泥沼成为了不甘心的通缉犯,又或许是得罪了什么灰色组织,正大光明群体生活必将招致灾祸与报复。

克莱恩悄悄离开了村庄,在村子旁边的一座小山丘上落脚,方向和位置都由他精挑细选,顺风,光线极佳,拿出自制的望远镜能将整座村庄看得一清二楚。

他耐心地等待。

前两天没发现什么动静,到了第三天,他看到一位女士惶惶不安地从他曾居住的房屋中走了出来。

那女人披散着枯草一般的头发,说枯草都有点偏颇,可能和乱海藻也有点像。她不住的啃着自己的指甲,高倍率望远镜让克莱恩看见了她的手指被自己啃得血肉模糊,大拇指的指甲似乎已经全部脱落了。女人的眼白泛黄,却有着大量的血丝像小鱼一样在黄澄澄的水中游走,中央的眼珠抽搐似的移动,单从神态来看,很容易让人得出她精神有些毛病的结论。

女人有些驼背,衣服也破破烂烂,在克莱恩看来像是七八年前阿蒙病毒还未被发现时流行的款式。女人神经质地低头哈腰,走上两步就要四处看一看,确保周围足够安静,足够安全。虽然这种粗略的左顾右盼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遇见专业的窥视者依旧可以不动声色地将她看穿,比如此时的克莱恩,但那位女士并不知道,她或许也明了自己的行为不在反追踪的领域上有任何意义,仅仅只是给她一个心安的借口。

女人在村子游走了两三圈,挨家挨户看一遍,确保村子中没有除她以外的活物,然后独自来到村口,拿出了铁锹,开始挖掘。不多时铁锹便触及到地底深藏的某些东西,女人将铁锹一把丢开,趴在坑洞旁开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克莱恩看得清楚,坑洞里的东西,是一大堆即开即食可长期保存的罐装食物。

女人取出一部分后,便将坑洞重新填好,再次绕着村子巡查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屋中。克莱恩跟了上去,看见女人进入了一间狭小的水泥柸房,那房子似乎本来是厨房,一大捧杂乱的麦草还堆积在角落,女人随意将它们拨开,露出底下厚重的石盖。她用一旁的长杆将石盖挑开,独身进去了一个像是地窖一样的地方。

克莱恩没有继续跟踪,原路返回。等待了大约一周,那间房屋再也没有动静,他再一次来到了女人进入的隔间,模仿女人的动作挑开了石盖,他向下一看,里面有一条漆黑的隧道,他的右手边有一座石头堆起来的,看上去极不牢固的阶梯。

克莱恩将不停发光的检测仪拿出来用作照明,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这座漆黑的深井一样的隧道,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他还没来得及向前走上两步,克莱恩就听到了尖锐的竭斯底里的惊叫。

克莱恩抬起检测仪,深红的光将那名女子惨白的脸照得尤为诡异。克莱恩在心底暗骂一声,没想到刚刚入地窖便被抓了个现行。不过他也不怎么惊慌,之前女人取用的食物份量并不算多,就那点食物整整一周不出来,说明地窖中隐藏的人数最多不超过三人,还大概率是身体较弱食量较小的人,再加上女人东躲西藏的架势、憔悴黯淡的神色,生活质量显然只是在糊口的边缘奋力挣扎,这里的地窖常年潮湿,如果有火药枪械之类的杀伤性武器,长久存放之下必然卡膛,而如果用冷兵器近身格斗,这个人、也许是这群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克莱恩平静地看着那名恐惧的女子,看她崩溃的样子。

女人的精神状态显然不怎么好,看到他的到来不住尖叫:“你别过来!别过来!”她流着泪撕扯自己的头发,不住地用头撞墙,三两下额头便蹭出了血迹,她痛哭流涕,浑身颤抖,想要逃跑,却颓唐地靠着墙倒了下去。

女人的过激反应出乎克莱恩的意料,他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可是女人还在不断地尖叫,克莱恩顺着她视线的轨道,看见了她恐惧的靶子,正是手中发散着红光的测试仪。

他在一瞬间想到了这个女人也许知道这个测试仪甄别的功用,因而把他当成了阿蒙。现在测试仪除了照明也没有了其他用处,克莱恩还要向女人问些事情,他稍微权衡了一下,便将测试仪远远丢开,以展示自己的友好,他口中说道:“不要怕,我不是阿蒙,这个仪器出了一点小故障,无论何时都会发光,你看,它还在继续……”

那个银色的、其貌不扬的装置,在地上滚落一圈之后,第一次停下了那诅咒一般的红色灯光。

克莱恩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连滚带爬地冲到测试仪那里,小心翼翼地捧起它,像耶稣的信徒虔诚地捧起圣水,不舍得让哪怕一滴圣水在指尖遗漏,只因它来源于主的仁慈,是羔羊的救赎。

测试仪没有亮。

女人哆嗦着泪流满面,满目仓皇,明明地窖一片漆黑,他却能将女人的脸看得一清二楚,连毛孔都纤毫毕现。

“别过来。”

女人的声音沙哑无比,发音对此时的她来说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克莱恩眼睁睁看着女人的嘴唇一张一合,那唇形的变换昭示着无声的命运,就像他曾经在追捕阿蒙失败前看到了不详的书页、小腿还顺带着抽了筋,那一定是命运的启示,不论你相不相信,都一样致命。

女人说,

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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